保罗·米勒:希伯来式哀歌——重新学习旷野中的祷告
我们的教会曾经历过一段格外艰难的时期,我在一次特别安排的晚堂聚会中,带领会众看了几段祷告词。我做了一些铺垫:“这些祷告出自一本风格有些大胆的祈祷书。大家对此可有什么顾虑?”
上帝啊,别再责备我了,
别再把我拉去受责打。
这一次,求你温柔待我,
我渴望你的慈爱。
难道你看不见我遍体鳞伤?
骨头和灵都被击碎了。
上帝啊,还要多久
你才肯放手?上帝,你是在躲避我吗?
我最需要你的时候,你在哪里?已经太久了,上帝——
你已忽略我太久。
我望着你的背影
太久,太久了。
会众果然上钩了。“不恭敬。”“不合适。”“不能这样对上帝说话。”这时我才告诉他们,那些祷告其实出自信息版圣经《诗篇》第6篇、第10篇和第13篇。
接着,我又向他们展示了这些诗句的直译版本:
耶和华啊,求你不要在怒中责备我,
也不要在烈怒中惩罚我。
耶和华啊,求你可怜我,因为我软弱;
耶和华啊,求你医治我,因为我的骨头发战。
我心也大大地惊惶。
耶和华啊,你要到几时才救我呢?
——诗篇6:1–3耶和华啊,你为什么站在远处?
在患难的时候为什么隐藏?
——诗篇10:1耶和华啊,你忘记我要到几时呢?
要到永远吗?你掩面不顾我要到几时呢?
——诗篇13:1
我解释道,这些正是希伯来哀歌——一种已被长期遗忘、却深深植根于圣经的祷告方式。他们起初的否定可以理解:哀歌听起来的确不够恭敬。我们用这种方式向上帝祷告时,总会感到不安。我们虽然在《诗篇》中读到这些祷告,自己却从不这样祈祷。
现在,让我们更深入地探讨什么是哀歌,它是怎样运作的,以及为什么我们会对哀歌如此“过敏”。
理解哀歌
我第一次接触哀歌时感到非常不适,部分原因是那首哀歌竟是为我而作的!在我们新婚第一年(吉尔18岁,我19岁),我曾向她坦白,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正的基督徒。我从小在一个敬畏上帝的家庭中长大,却时常感觉自己像个“局外人”。一天夜里,吉尔躺在床上,为我倾心吐意,在祷告中向上帝发出哀叹。
我全人都对吉尔的祷告感到抗拒。它像是一种侵犯,带着强求,甚至令人不悦——我全然不愿接受。在我成长的长老会传统里,凡事都讲求平衡:我们的情感、反应乃至神学,无不中正平和。但吉尔的哀歌却与“平衡”毫不相干,它原始而炽热,充满张力。
吉尔其实是在抗拒我属灵生命的死寂。回想上一章介绍的“盼望-现实”曲线图:吉尔的祷告,正是用一颗痛苦的心,表达了我冰冷内心的现实与她对我炽热盼望之间的巨大鸿沟。她的哀歌,将我属灵的死寂与她渴望我与上帝同行的期盼连接了起来。这正是哀歌如此“混乱”的原因:它们将彼此排斥的两极——现实与应许——强行联结。哀歌如同将两根“带电”的火线——上帝的应许与残酷的问题——接在一起。一旦连通,便火花四溅。
我们在上一章看到,盼望与现实之间的鸿沟就是一片旷野。而旷野的空寂,恰恰赋予了哀歌力量。哀歌并不逃离旷野,而是向旷野宣战,正面对抗它。事实上,旷野的荒凉反而激发了哀歌的勇气。我当时软弱的信心,对吉尔而言就是一片旷野,这正为她的哀歌,注入了能量与热情。
哀歌或许看似不敬,实则满含信心。那是一种赤诚而纯粹的信心,单纯地抓住上帝的话语不放。每个孩子都是专业的哀嚎者,比如:“妈妈,你说过这周要带我去游泳的!为什么还没去?我今天就要去。”这孩子正是在将应许与盼望(“妈妈,你说过……”)和现实(“为什么你还没做到?”)连接在一起。
根本没有毫无哀歌的人生。事实上,你若从未哀歌,便未曾好好去爱。因为去爱,就是去哀歌,就是让你的心为某事破碎。
倘若你对世间破碎的事物无动于衷,你的心便随之关闭。你与上帝鲜活的关系将逐渐衰残,因为你为不可见的怀疑敞开了门,让冷漠悄然滋生。冷漠催你远离上帝,哀歌却将你推入他的同在。因此,吊诡的是,拒绝哀歌,终将引向不信。现实得胜,盼望消亡。换言之,破碎世界的现实,压过了得赎世界的新现实。你错失了复活,深陷于死亡。
以色列民偏离上帝的一个明确征兆,就是他们停止了哀歌。且听上帝借先知耶利米对以色列的控诉(黑体字标出的,正是以色列民所忽略的哀歌):
耶和华如此说:
“你们的列祖见我有什么不义,
竟远离我,
随从虚无的神,自己成为虚妄的呢?
他们也不说:
那领我们从埃及地上来,
引导我们经过旷野,
沙漠有深坑之地,
和干旱死荫、无人经过、
无人居住之地的耶和华在哪里呢?
我领你们进入肥美之地,
使你们得吃其中的果子和美物;
但你们进入的时候就玷污我的地,
使我的产业成为可憎的。
祭司都不说,
耶和华在哪里呢?”
(耶2:5-8)
上帝责备他的百姓和祭司,只因“他们也不说:‘耶和华在哪里呢?'”他们心灵漂泊的确凿标志,就是再无人闯到上帝面前,再无人抓住上帝并执意求问。这个概念在我们听来如此陌生,我必须再次强调:上帝因以色列民不再哀歌而愤怒。我们以为哀歌是不敬,上帝却持完全相反的看法——哀歌正表明你以活泼真实的信心与上帝相交。
我们活在满目疮痍的世界。若世间的破碎未能令你心碎,若你不为此到上帝面前倾心吐意,你便正在暗中变得冷漠。你已放弃挣扎。
核弹级祷告
关于哀歌的一个常见误解,源于其字面含义。“哀歌”意指哀悼,因此我们很自然地将哀歌祷告与葬礼挽歌归为同类——那是一种对无法改变之事的悲伤,不带任何转机期盼。最近一位朋友在悲惨的事故中失去了年幼的儿子,我们并不指望这孩子能复活——至少主再来之前是如此。因此我们与朋友同哀,这正是大卫在扫罗和约拿单战死时的哀歌(撒下1:17-27)。逝者已逝。
然而这仅是希伯来哀歌中一个极小的分支。绝大多数哀歌并非放弃的祈祷,不为无法改变之事哀悼,而是吹响的号角。它们在属灵争战中相当于“动用核武”:当你别无选择,便祭出最强武器——向永活之神奋力呼求的能力。容我阐释。
在吉尔为我发出哀歌的17年后,轮到我为家庭境况发出哀歌。我在前言中提及的那次露营(就是我女儿艾希莉丢失隐形眼镜那次)成了我们家庭、也成了我个人的转折点。
当我们发现艾希莉的隐形眼镜竟完好地躺在一片树叶上之后,这次露营之旅却渐渐分崩离析。跟我同去的五个孩子(3到16岁)争吵不休。我挂起一张吊床想让他们一起玩耍,他们为此争执;我生起营火让他们烧树枝玩,他们为此冲突;6岁的安德鲁开始砍伐公园管理处的树木当柴火。由于朋友忘了归还我们丙烷炉的关键部件,我不得不在明火上煮意大利面,他们又抱怨面条烧焦了。第二天晚上我做了烤肉串,他们照样满腹牢骚。我们甚至有一张随手拍的照片——3岁的艾米莉竟然手拿斧头站在火堆旁!(妈妈当时不在场。)我四处奔忙,厉声下达指令,竭力不让整个局面失控。
第二天夜里,混乱终于全面降临。我们在山脚扎营,那地方想必是干涸的河床。当晚暴雨如注,下个不停。我们用的是老式帆布帐篷,一碰内壁就会渗水的材质,孩子们却觉得有趣极了,忍不住在帐篷内壁上写自己的名字。凌晨两点左右,我爬出帐篷,用手电筒抵着下巴照明,用露营铲在帐篷四周挖沟排水——因为帐篷门的拉链坏了,雨水往里直灌。我能找到用来绑牢帐篷门的只有孩子们的鞋带,可我累得连把鞋带从鞋子上解下来的力气都没了,于是鞋子就那样晃晃荡荡地挂在帐篷门口。夜里,我们六个人的睡袋湿漉漉地黏作一团,滑到了帐篷最低处。天亮时,我们彼此挣脱湿重的睡袋,低头躲开悬吊的鞋子,摇摇晃晃地钻出帐篷。
我心急如焚。我知道若不把孩子们弄干,他们肯定会生病。眼下唯一干燥的地方只剩那辆道奇商务车。于是早饭后,我们挤进车里开始长途兜风。那是宾夕法尼亚州一个美丽的清晨,薄雾笼罩山谷。我们驶入小村落,又攀上洒满阳光的山坡。当孩子们渐渐沉入梦乡时,他们显得如此甜美安详,让人难以相信他们先前那般自私乖戾。
在寂静中,我开始由他们的自私推想未来。露营的压力让他们骨子里的刻薄浮出水面,这让我心惊。但问题不只在孩子——我也一样,易怒、苛求效率、永远忙碌。我们这个家正滑向危机。有生以来我第一次清晰地看见两件事:我们的家庭正走向毁灭,而我无力阻止。
于是我近乎绝望地向上帝呼求:“上帝啊,你必须拯救我们的家!我们正在坠入深渊,我们需要耶稣!”这祷告中的迫切连自己都感到惊讶,但当祷告结束时,我知晓天上已有动静。
上帝以超乎想象的方式回应了我的哀歌——远比我期待的更为深远。我忧心的是孩子,他要炼净的却是我。六个月后,当我早已忘记那次哀歌时,因饮用健怡可乐(对甜味剂过敏)和过度劳累,我的身体彻底崩溃。由此开始了十年如一日的层层破碎,遍及我生命的每个领域。他在我身上的工作如此深刻、强劲、复杂,令我难以言述。正是在这段时期,我学会了祷告,学会了为家人代求——这祷告已变得如呼吸般自然。上帝拯救了我们的家庭,至今仍在施恩扶持。
作者:保罗·米勒(Paul Miller) 翻译:安妮
注:本文译自Paul Miller的A Praying Life,第22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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